断筑

大暑。

图书馆里凉风阵阵，丝毫不见暑气。今日最后一节课是阅读课，真是让人感动得热泪盈眶。

福部里志抬腕看了眼手表，还有两三分钟就下课了。以往这时候，同学们都蠢蠢欲动，准备去活动室或直接回家，今天倒都默契地不做声，努力蹲在图书馆里蹭冷气。

他合起书页，往借书台走。刚走出门口，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的热空气就紧紧裹住了他。他觉得他再过不久就能成为一屉新出炉的包子中的一员。于是他加快脚步向前走。

埋头疾走的危害是显而易见的，狗血的命运总会让你遇到些情理之中而又意料之外的麻烦——比如在拐角撞到一个搬运着一大摞书的学长。

他连连道歉，不好意思地蹲下身拾捡起掉落一地的书刊。

这是学生会的新刊物，封面是千反田同学紧张羞涩的微笑，似乎内页中还有她的访谈。真是努力啊千反田同学，他想，奉太郎在她的影响下也似乎渐渐被染上了蔷薇色，慢慢显露出自己的才能，真是让人高兴的改变。他拍拍书刊上的灰尘，抱歉地递过去。

他恍惚间想起来，多年前也有这样的一次遭遇，只不过搬着数目众多的书籍的人是他，而赶路是当时还并不太熟的奉太郎。

 

那时他热衷于探究名伶的八卦，从图书馆中借了好些砖头书回家，而奉太郎秉承着一直以来的偷懒作风低头赶路，两人狭路相逢，避之不及，都被砖头书砸了脚。一阵慌乱的惊呼、道歉和整理过后，两人各自道别。回到家后里志才发现自己这堆书里混进了一本诗集，他好奇地随手翻开——

你的眼睛和我之间①

当我把眼睛沉入你的眼睛

我瞥见幽深的黎明

我看到古老的昨天

看到我不能领悟的一切

我感到宇宙正在流动

在你的眼睛和我之间

他有些怔神，而后合上了诗集。他想：真是一个有趣的人。

第二天，他把书送还给奉太郎。刚睡醒的少年抬头一脸雾水地看着正滔滔不绝地自我介绍中的里志：“折木同学，昨天不小心撞到你还错拿了你的书，真是万分抱歉。啊！对了我是福部里志！你的同班同学，就坐在第一排第三列，还没有正式和你打过招呼，请多指教啦！我们这也算是不撞不相识啦，既然这么有缘，不如做个朋友吧！看你这么没精神，我带了神器清·凉·油！在太阳穴抹一下立刻脱梦还魂！……”奉太郎看见里志从自己的荷包里拿出来自己借的诗集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自动忽略了里志正在大力推销清凉油的聒噪背景音，伸手接过诗集收进桌肚，勉强振奋了下精神，礼貌地道了一声：“你好。”里志也意识到自己扰人清梦的举动，放下清凉油，然后结束了这段全程只有他一个人鸡血无比的对话：“……那我就不打扰你啦。失礼了。折木同学虽然有点冷淡，却是个温柔的人呢。”

奉太郎看着里志离开的背影，思忖了半晌，又重归梦里。

 

里志将书本放在头部的右前方，挡住已在西方却仍刺眼的太阳照射进来的光。

书本上犹带着图书馆中空调风的清凉。

他似乎有些困惑，自己到底是怎么和奉太郎这个想要给自己裹上一层绝缘体的节能主义者熟稔起来的呢？真是没道理。堪称数据库的大脑高速运转着，却只能导出几个零碎的片段。

“折木同学，我昨天路过书店的时候看到《东京异闻》上架了！”

“啊是吗。”

“知道你喜欢，我帮你带了一本，以及带上晚到的生日快乐。”

 

“奉太郎真是厉害啊，从细微处入手，抽丝剥茧，猜到藏宝地点，这次的一等奖得主必定是我们啦！”

“只是运气好而已。”

 

“喂，里志，非要参加烹饪大赛不可吗？”

“走啦，偶尔也该让自己一成不变的生活多点惊喜对不对？”

“……”

 

……

 

男孩子们之间的友谊似乎总是来得这样突然。一场球赛，一次合作，甚至只要一段投机的对话，友情就在无意识中突飞猛进。比女孩之间少点黏糊劲，更多的是情意相投的欣喜，再加上点莫名其妙的豪情。较量与对比，不甘或服气，最终都会化作追逐与向前的动力，在人生的书页上落下甘甜的印记。到最后，连不甘也淡去，留下的是对对方不全力以赴施展所长的不满和渐露锋芒的欢欣。

 

里志抬手抹了下额头上的汗水，高温让他的精神都有些恍惚。

身后有个女同学追上他，一路高喊：“绫子，等等我！”而后勾住了他的肩，喘着粗气埋怨他跑太快。他笑哈哈转过头对着一手撑着膝盖喘息的女子说“认错了哟。”

女孩反应了几秒，然后瞬间脸涨得通红，手舞足蹈地道歉。

-tbc-


①选自阿多尼斯诗集《我的孤独是一座花园》。